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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进龙卷风里的男人

Jenny Chen NOWNESS现在 2022-04-12

用艺术家弗朗西斯·埃利斯(Francis Alÿs)偏爱的方式,漫步在上海街头,局促的脚步、过剩的产品、膨胀的物价与购买欲、“work hard, play harder” 般自我安慰……一切焦虑、仓皇弥漫在空气中,潜入身体内部。这是展览“消耗”(La dépense)被安置的城市。









消费/耗费在乐观与悲丧的情绪之间牵扯着大众,或许你会在上海外滩美术馆那净白的殿堂中走进埃利斯的绘画,通过素描悉数与体会女孩盘发的动作。这位本可以在速写簿上留下宏伟建筑蓝图的艺术家,选择将时间耗费在平淡无常的生活细节之上。

建筑,恰恰是一桩要消耗大量人力物力的事业,在现代社会,它很大程度上显现了不动产的贪婪与雄心。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建筑就是靠着这样的信心,成就着人类的建造神话。

事情总有它的另外一面,当地震来临或是海啸席卷城市,即使没有亲身经历,也难保不会在电视上看到,众志成城是如何显得渺小,坚实的信心可以被瞬间击垮成瓦砾。

埃利斯在他的27岁遭遇了这个局面——墨西哥的震后灾景;很难说这不是让他放弃建筑转向艺术的其中一个原因。这个过程花了他将近十年的时间,而这十年,不仅仅成为他职业生涯的转向,同样也预示了他生命的转向。

《实践的悖论1(有时行动只能引向虚无)》,1997年

将长达9余小时的行为剪成9分54秒的影像,并起名为《实践的悖论1(有时行动只能引向虚无)》;将十年时间里追逐龙卷风的经历浓缩成39分钟的录像作品;将4年绘制的820篇的手稿集合成为16秒视频——这些转向渗透在他作品的每一个孔隙——对于生产意义的质疑,对于有与无的判定,对于微小与宏大的踟蹰。



埃利斯的很多作品都基于行走、旅行或是漫步,像是《偷自行车的人》中在城市游走的安东。行走对于外界的干预而言,其效用是微乎其微的,存在与否似乎都无甚差别;如同在路上留下一条不具名的线、往身体的一边铲倒沙子、或是等着冰块融化。

《当信念移动山脉》,2004年


埃利斯将自身的劳作,

用这种细微、隐没的方式积攒在作品之中,

像一位践行信念移山的愚公,

在日常生活中创造他的寓言。


1997年,他第一次来到上海,正是因为类似的作品缘由——《环行》(Loop),规避了在蒂华纳竞争激烈的美墨边界:利用他在圣地亚哥举办展览的费用,乘飞机从蒂华纳飞往墨西哥城、巴拿马城、圣地亚哥、奥克兰、悉尼、新加坡、曼谷、仰光、香港、上海、首尔、安克雷奇、温哥华、洛杉矶、最后南到圣地亚哥,通过这种方式从外部绕行美墨边境。

《环行》,1997年

这当然是他对边界进行的身体力行的思考,与此同时,也是一种对于“逾越”的另类说明。从墨西哥的一侧非法穿越美墨边境的围栏与绕行都能到达另一侧(美国),二者的差距不仅在于时间与体力的耗费,也在于身份和个人权力的悬殊。

作品《环行》项目的路线示意图

11年后,这样的悬殊在美墨边境面临移民潮时再次被铺展在世界眼前:北上的难民拖家带口地朝着美国前进,口中喊着:“我们可以。”可以怎样呢?在他们心里,他们意图穿越的是贫穷与温饱、暴力与安全之间的边界。


而埃利斯则借《环行》表露出心中叹息,将墨西哥作为第二故乡的他,也只能以第三者的身份对这象征性的边界添加注脚。边境总是相对而言的,如同生产性也是相对而言的一样。



这种相对性也发生在他追逐龙卷风的时刻。2000年开始的“龙卷风”项目或许是他时隔14年之后,对自然力量的重新审视。龙卷风不再是绝对摧毁性的象征,而成为一种可以捕捉的、令人“上瘾”的体验。

项目的起因缘于2000年墨西哥经历的一场重大政治变革,那场变革原本意味着开放与民主,结果却被证明是一场闹剧,什么都没有发生。不仅如此,在那之后,墨西哥陷入贩毒与腐败的暴力漩涡。

龙卷风对埃利斯而言,成为了这个创伤时期的隐喻。直接体验这场风暴不仅意味着你要花长久的精力去计算这个庞大之物的降临,也要求你在终于面对它时能够不被那未明的力量与恐惧威吓停止,暴力留下的阵痛仅仅发生在进入与离开的时刻。

《龙卷风》,2000-2010年


而风暴的中心或者说是内核,

却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


埃利斯像着魔一样重复体验着这样的过程,他把这比作冲浪。这更多的是一个等待的过程,在兴奋与恐惧的共同情绪中等待着遭遇,正如他所说,在生活的许多时刻也的确如此,阵痛过后也许什么也没有发生,而事件的风眼——如果你有机会进入那样的冥想时刻——或许你也能感受到那被沙石包裹的虚空中心。



关于龙卷风的研究,对纽结的风暴进行刻画生出了《出埃及记》近千幅相关素描手稿,女子重复着盘发并解开盘发的动作,以图像的方式与龙卷风关联在了一起。

你尽可以打趣说,就像老天爷生气了会打雷,龙卷风或许就是“老天爷”在盘发。这听起来像个笑话,却被埃利斯认真对待了。至少在工作量上,他对龙卷风与盘发的诠释都付出了应有的敬意。

《出埃及记》,2014-2018年

基于圣经第三章第14节,摩西问神:如果以色列人问起你的名字要如何回答,神回答说:“我是我所是。(I am that I am)”这句重复句式是盘发动作同义反复的隐喻,也事实上成为埃利斯创作的哲性注脚。

另一方面,它为展览提出的“非生产性消耗”与“生产性消费”关系问题作出了回应。事物因其所是的,而成为其所是。这是埃利斯理解与肯定世界的方式,他用这种方式,逃逸现代社会追究效益、可测性、理性等等的价值体系。女子盘发,或许正是因为这没有任何意义,才值得他花将近四年的时间去描画。

《切割》,2018年

这种肯定价值的自由性,最终也会在他人生的定锚之处闪烁着意义。在采访最后,我问埃利斯如果不做艺术会做什么?这或许是个傻问题,却得到了一个真诚的答复。

他说到恰好是前一天,他的朋友们在饭桌上提起这样的话题,她说:我们之间都有着相同的热情,又恰好把它们都倾注在了艺术上。而事实上,我们最终是可以把热情放到其他的东西上,成为木匠、律师或是医生。

生活最终让埃利斯成为了一名艺术家,而在他看来,他很可能成为别的什么样的人。生活是其所是的样子,若不然,他或许也可以成为一位好父亲。



另外,NOWNESS和Francis Alÿs聊了聊(以下NOWNESS简写为NN,Francis Alÿs 简写为FA)。

NN:“La dépense”这个名字源于何处?


FA:它源于法国作家兼哲学家乔治·巴塔耶的概念,是对消耗概念的松散影射。过剩的生产,劳动和一系列的合作,重新组合成本次展览的不同作品。世界的物质性彼此截然不同,从电影到绘画,到动画,再到表演。有一些问题涉及同样的生产力和非生产力的问题,这些作品似乎很好地支持了巴塔耶的“消耗”概念。


NN:为什么决定搬到墨西哥?


FA:我在墨西哥是出于偶然。80年代的时候我还是一名建筑师,被比利时军队选中,所以到墨西哥去为非政府组织工作,最后在墨西哥生活了两年半。我们去了那三次,而且遇到了很多艺术家,而我的关注方向也从建筑转向艺术。但这纯属意外。我对墨西哥没有特别的兴趣。我也可以被送到印度的某地。那完全出乎意料,看起来像是我做出的第一个决定。


NN: 什么原因让你成为艺术家?


FA:我花了八到十年的时间才完成了从建筑到视觉艺术的彻底转变。部分是因为在90年代初,艺术完全没有市场,作为一名艺术家你无法谋生,我们没有人期望能够依靠艺术谋生,当时没有展示作品的空间,因此,我们给别人展示我们的作品,像是哲学艺术家们。但那一切都在90年代中期改变了,突然间有一段时期,作为一位当代艺术家你可以自主谋生了。尽管挣的钱很少,但是却是有可能的,这改变了对我们这个职业的所有态度,最终我们成为了全职艺术家。但是在我第一次尝试和我决定接受这份工作之间花了十年时间。


NN:你对上海的印象如何?


FA:1997年,我第一次来到上海。当时,我对上海并没有什么期待。那次来是因为我的一个作品,叫做《环行》——一次为了跨越墨西哥和美国边境的全球旅行。在上海的时候,我没有任何信息或目标,在这待了一周。我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闲逛,那时这座城市刚刚开始现代化和彻底改变的进程,上海中心区域的第一个老街区被拆除了。拆除这个旧社区的时候,发生了很大骚乱。


当我一年前回来时,我几乎认出不这座城市,完全变成了另外一座城市。在许多方面,那都是一个有趣的时期,就像是香港回归中国的时候,我完全了解这其中所涉及的事情。在获取新东西的时候是非常有趣的经历。我吸收各种信息,图像,歌曲,气味,至少那座城市已经消失了,这就是我对中国的印象。


NN:在如今互联网盛行的时代,人人可以在网络中分享自己的视频,而作为一个经常以视频为创作手段的艺术家,您怎么看待这个现象?


FA:这与制作艺术短片的大相径庭,艺术短片在90年代中期可能是唯一的,但绝不是大规模传播的影片。曾经,作为一个年轻的艺术家,我首先要认真质疑影片的身份和角色,以及从艺术家的视角,如何能够为已经存在的东西添砖加瓦。


我认为我们与年轻一代的巨大差异在于我们接收到的信息很少。当时没有互联网,至少没有像今天这样发达。今天,你可以即刻发现任何事情。但在当时这是不可能的,我们在孤立和无知的状态下工作了很久,但无知也可能是一个优点,因为它会让你觉得你与众不同。


我认为年轻艺术家面临的一大挑战是要有意志和力量来抵制他们正在处理的过多信息,那样他们会找到属于自己的语言以及处理事情的角度。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时期,因为在语言方面,在沟通方面,还有我甚至都不知道的方面都发生了改变。问题仍然可能导致地理区别,特别是在艺术界。


NN:什么原因让你开始去追逐龙卷风?你是如何做到的?


FA:起初,我认为沉浸在单色中是一种非常天真的愿望,当你进入龙卷风的中心时,那里是完全的单色,一种黄色,灰色,紫色的尘埃,席卷了你周围所有的沙尘。那种感觉就像是在 James Turrell 的作品里面,而实际上看到这位美国艺术家作品,我们体会不到空间的深度,就像感受不到上,下,左,右一样。真正在单色之中,我认为这是一种绝对的绘画姿态,就像进入颜色里面一样。


NN:会疼吗?


FA:不会的,因为它非常令人兴奋。就像冲浪一样,一切都在于等待。冲浪者会等待大浪的出现,你在龙卷风面前也需要等待,等待正确的龙卷风,然后找到正确的角度并冲进去。


NN:在你的生命中,有没有某个时刻与身在龙卷风的中心相似?


FA:我认为一个人生活中的那些时刻就是一部分在龙卷风里面,一部分在龙卷风外面。回顾我的过去,我想你当然可以说,这是我生命中一个非常混乱的时期,有很多的想法得到了实践。


NN:旅行的时候,你会随身带着画 然后像纪念品一样保存着,为什么画这么多小画?


FA:在与人交流的可能性中,绘画是简单的交流方式,人们在旅行时仍然这样做。我的选择也是画画而不是拍照。给别人拍照片,他们的反应通常是感到害羞。这往往会使人有点不高兴。如果给他们画画,他们会过来找你,会用你听不懂的语言发表意见。理论上,有可能和人们进行联系并开始一些对话,这是我旅行时愉快的活动。


NN:如果你不是艺术家,会做什么?

 

FA:我会是一个好父亲,我想起了昨天有人说的话很有意思,这不是你问题的直接答案,但它或许有一定的道理。她说,昨晚参加会议的人之间的共同点是我们都非常热情。而我们恰好将热情投入艺术。但最终我们可以把热情放到其他东西上。她会为了生活改变很多,我们会有同样的激情成为一名木匠,成为一名律师,成为一名医生。我认为这更多是关于态度和特定活动,这就是我所说的。 从这个意义上说,是的,我的意思是它可能是别的东西。生活让我最终成为一名艺术家。


NN:能不能跟我们说说你最近的项目?下一步会做什么?

 

FA:我现在还有一个与龙卷风有关的项目,我想以后可能再次回到这个项目中。奇怪的是,我三周前在伊拉克拍摄。我们想重新演绎1991年美国人首次入侵伊拉克时的场景,那场战役被称为沙漠风暴。因此,我们在一个甜点区域使用吹叶机,和一群孩子一起拍摄,他们创造了这种龙卷风,消除了坦克的轨道,因此龙卷风图像仍然是我有兴趣进一步探索的东西,但可能是以不同的方式,不同的经验进行。



制片人 / Shaway Yeh

创意总监 / Jim Demuth

导演、制片、后期 / Lin Xuan

摄影指导 / Zijie Zhou 协调专员 / Coco Ho

混音 / Hazel Chen


采访、撰文 / Jenny Chen

编辑 / Camille Yuan、Zoey


特别鸣谢:Francis Alÿs、Rockbund Art Museum


 欢迎写下你对短片的感受,

 我们将选取五位上墙的留言,

 分别送出上海外滩美术馆 

 “弗朗西斯·埃利斯:消耗”展览门票一张。

(展览于2月24日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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